【球岚】命中注定
没有人开灯，或许连窗帘都没有被拉开，这房间实在是暗的可以，只有火，橘红的火，烧出一个洞，带着周边的空气都稍上了焦油的臭气。
王震球从来都不知道张楚岚会抽烟——不，他其实是知道的，当他俯下身去亲吻的时候，总会闻到他耳后的细小味道，有时候是凉薄荷，有时候又是小西柚，无一例外都带着烟的熏。而既然张楚岚从没有告诉他，那么他就不应该去问。
现在他就在他的面前，垂着头，低着眼，一根接着一根。空气里烧着薄荷的凉，冷的，脆的，王震球多怕一出声，它又被打破。可他忍不住：“你去了哪里？”
张楚岚又点了一根新的，打火机的光把他的眼睛照得好像亮了一下：“关你什么事？”
王震球沉默了一下，只盯着他叼在嘴边的火豆。尽管早知道是这样的回答，他总是忍不住多嘴，因为他心中仍有不忿。既然已经是情人，那么张楚岚给他的爱，为什么不能像他给的一样多？
尽管张楚岚对冯宝宝可谓是温柔细致，但早在他刚刚见到他的时候，就认为他们是最合适的伴侣。过往的大部分人，他挑选他们，多数出于自身所求，是经历过权衡利弊以后所作出的决定。他曾经带走绵软的小兔子，因为他们足够乖巧，又带着两只湿漉漉的眼，真挚的情意满满都要溢出来。而再过一些时候，他会对他们嗲气的声儿和过分依赖的举动感到厌烦。分手，再恋爱，单位从年换成月，最后竟然连一个周都撑不过去。
真奇怪，张楚岚和所有人都不一样，在王震球眼里，他狡黠又市侩，对于利害关系锱铢必较，更多的时候，他眼里只有别的东西，情爱与欲望，是划在玻璃外的水，永远无法塞满他的内心。而王震球却觉得他得体又懂事，迷人得简直过分。归根结底，他只是需要一个恰如其分的情人罢了。
因此，一开始他接近张楚岚，是抱着极强的目的性。他像一只毒蛇，收住獠牙假作人畜无害，等待给他的猎物致命一击。然而事成却出于机缘。
清醒过来的时候，他们正在接吻。舌头好像被另一个人的叼住了，甜，又清又软的甜，像正在泡在糖水罐头里浮起来，又沉下去了。几乎是本能的，王震球直起身子来，要把那个人拢住，压在墙上去逗。不知道为什么，他觉得这个人的嘴巴格外的柔软，软得让他忍不住的想咬一口。可那个人却躲开了，借着光，他看到那个人的头发，细细散散的披下来。
是张楚岚。
“别动。”
只有月光从床上投过来。他们两个人靠在床上，没有穿衣服。
“你的舌头，剌人。”
那个吻实在太长太久，直到现在，张楚岚的声音甚至还带一点喘。王震球没忍住的俯下身去咬，被他躲开了，于是他抵着他的耳朵边：
“那再多剌会。”
他们之前在做什么，王震球已经记不清了。好像是在某个酒吧，他稍微有些醉了，看见酒保拿出了他的手机……可，没道理，他从没有存过张楚岚的电话。他趴在人白花花的肩上，背脊突然有些发凉，突然又嗤的一下，笑了。——但是做的确实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对他做的事情啦。
保持距离。王震球捏着那个人软趴趴的耳垂，对自己说。空闲的时候，他们接吻，过夜，在彼此的公寓里留宿。如果不是张楚岚每一次在抽完烟后即毫不留情地扭头就走，王震球都要觉得他们这已经是恋爱的阶段了。
有几天，有共同任务的那几天，张楚岚会抱着衣服跑来他的房间睡一晚。张楚岚这个人，平时就闹腾，睡着的时候也并不省心多少，他抱紧王震球不要撒手，像是日本童话里抱着酒瓶叫着醉话的小狸猫，如果王震球再给他灌一些酒，他睡着的时候就会发出细细的呼噜，捏住他的鼻子，会发出小猪一样的哼哼。
有一天他们躲在凉席上，只铺了一条毛巾被，没开空调，身上又腻又黏。张楚岚忙了一整天，困得要命，在枕头上就要睡倒，突然听见王震球说：“雨下的很大。”
张楚岚迷迷糊糊的，闻到空气里有一些湿湿的凉，与万宝路青草爆珠的味道如出一辙，于是他赞同：“的确很大。”
他真的困得可以，感觉脑袋里有个人在转陀螺，把他转得发晕。可王震球总是用手挠他的脸侧，逗他的眼睑，再揉揉他的耳垂。张楚岚气恼，打定主意要在他的手指滑到嘴巴边上的时候咬他一口，就听到他说：
“下雨的话，就不能看到月亮了。”
张楚岚不说话了，他有种不妙的预感，如果他听到了他的话，今晚他可能就会失眠。果然，王震球起来看了一下床边，笑得很小声：“想和你看一次月亮。”
真的下雨了。细细密密的，重重的砸在张楚岚的耳边，空气越来越冷，他呼出闷在肚子里的一口气，抓住了王震球捣乱的手：“去睡觉，好不好？”
王震球果真不动了，他看着张楚岚的眼睛：“你亲亲我，我就动不动。”
张楚岚凑过去，只是嘴对嘴的碰了一下，没有伸舌头。而他的唇太软了，又沾上了一些水汽，王震球给他抹了抹嘴角，想压过去亲，发现那个人又打出了小猫一样的咕噜，他的唇只是落在了他的额角。
王震球是真的爱上了张楚岚吗，他自己并不知道，也从没有想要过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。他们这样的人，就是雨天以后的洼，凑了，干了，都是看命，即便张楚岚不止他一个，又怎样呢，当他们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，张楚岚会凑过来，抱住他，这就够了。原本王震球是这么想的，原本。
他们一直睡到了中午，王震球也没把空调打开，张楚岚喜欢吹冷空调盖热棉被，可惜睡觉总不老实，起来的时候鼻头都皱得通红，王震球不乐意惯着他得臭毛病，结果就是俩人夜里都闷的睡不好，王震球爬起来的时候，张楚岚还把俩手臂晃晃悠悠的挂在床边装死人。
王震球打开外卖app，本来想靠在墙壁上，被痛刺得弹了回去，他才想起来昨天把张楚岚气狠了，背被挠得花了去：“吃什么？”
张楚岚闭着眼睛蹬腿，一直瞪到王震球柔软的肚皮上，找到他支在身体两侧的手，树懒一样的趴在那里，躺在他怀里看菜单：“都吃过了。”
王震球把下巴搭在他的额头上，也犯愁：“那怎么办。”
张楚岚不搭理他，磕着眼睛要继续睡，手机闹铃一样的嚎叫，他啧了一声，爬起来接。王震球探过头去，问了一声：“是谁？”
张楚岚大概是没听到，走到外面去讲电话了。王震球眼睛一直盯着门口，不知过了多久，张楚岚走回来，他又问了一句：“那是谁。”
张楚岚摸了摸鼻子，也许是莫名其妙，也许又是警告：“你在问什么？”
王震球依旧盯着他：“给你打电话的人，是谁。”
张楚岚闭上嘴巴，把丢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得捡起来，穿好，又低头看了一下手机，抬头就要往门口走：“关你什么事。”
“是啊，关我什么事。”
王震球的声音凉凉的，好像一点疲倦，张楚岚忍住不回头，他心里很慌，鼻子上有一颗汗珠就要低落下来，他想用手去抹，手腕却被人拽住。王震球就站在他的身后，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衣服穿好了，显然是临时套的，上衣与裤子极其不等对，看上去邋遢极了。
“不关我的事，你喜欢谁，怎么样，都不关我的事。”王震球在说些什么，但是他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，他的脑袋一直在嗡嗡作响，张楚岚要挣脱他的手，他的虎口已经被捏得麻了，王震球依旧拽着他不愿意放手，他干脆蹲下来，用另一只手去拍他的脑袋，王震球才终于醒过来一样：
“你好好休息，我出去…去走走。你随便待，想待多久待多久。”
他一直往前走，没有回头，他怕看到张楚岚也走出他房间的样子，他怕张楚岚对他流露出半点厌恶的表情。因为其实，他很明白自己是在无理取闹，一个电话能代表什么呢，也许只是来历不明的骚扰电话——不，不会的，他又在心里反驳自己，张楚岚从来都没有给他的号码添加到通话本，那，那个人的来电，同样没有备注，这是不是说明，他在张楚岚心里的地位，和他一样重要呢？
真是丑态百出，王震球开始鄙视自己了 ，他特别讨厌这种拖泥带水的感情处理，如果不喜欢了，一拍两散，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，黏黏糊糊的，只会让人觉得不够大方。现在，他确实可以大大方方的走上去，对张楚岚说，你让我不开心了，我们分手。或者像他的旧任一样，大声的哭，去质问张楚岚，你到底有没有别人。
可，他实在胆怯，他怕张楚岚肯定的回答了他。哪怕是他自己说的，只是想要一个界限分明的爱人，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，他开始越界了。这是他的宝物，如果这的的确确是不只属于他一个人的，他也还是会有耐心，一点一点让他成为他的专属，但是在那之前，他宁愿选择把耳朵藏起来，不去听，不去想，自欺欺人。
他突然想起来，张楚岚还没有吃饭，王震球走到小区门口，打包了额两盒快餐，上楼梯的时候却有些忐忑，如果张楚岚走了，他就，他就把这盒饭给扔了……他回来了再给他买一份新的，总不能让他吃冷饭。
打开门，看到自己乌烟瘴气的房间，他本来是应该生气的，这个时候又突然安下心来，原来他也是贱的可以，张楚岚什么都不做，光是站在那里，他居然就觉得开心了起来。此刻王震球特别想要将他抱在怀里，于是他上前一步。
但如今，他再抱紧他又有何用，即便对他用神，难道他不会再逃出他的臂弯？
张楚岚侧过头，几乎要睡倒在他的胸怀。他吃了太多的烟气，喉咙怄到近乎苦臭。在王震球看不见的地方，他的眼神是怜惜的。
心疼他被刺扎得太狠，更难过原来他不知道他竟然被扎得这样狠。
手机响了。张楚岚明显感到王震球的身体僵硬了，他想要安抚他，王震球偏过头拒绝了。手机一直在响。
“你不用管我，接吧。”
“没有什么大事。”
张楚岚挣扎着把手臂腾出来，要拍拍他的头，王震球却搂得更紧，肉贴着肉，热的过分。
“你都不想我。”
张楚岚沉默了好一会。他也想他，想被他这样抱着，想他亲吻。张楚岚想他想得快要发疯了·。但现在他只是挥了挥右手上扣着的烟头——火还没熄呢。
王震球装瞎，撇过头不看，蹭着人耳后讨娇。还想要再委委屈屈的说上两句，就发觉脖子有些痒，是张楚岚把头又埋得深了点。王震球开心的在笑。
张楚岚也想跟着他笑，但是笑不出来。王震球的笑声像是春枝上低啭的莺雀，又响又脆，很好听，好听得简直要人命。在他十八九岁，第一次见到王震球的时候，他就明白自己完蛋了。
极大多数时间，张楚岚认为自己对于美是毫无概念的。他不幸当过几年孤儿，因而从不将自我视作世界之中的一个部分。他有时候会讨厌这个世界，就像讨厌夏天里钻进白糖罐里的蚂蚁，他们对他来的确是可以引起烦恼的，但另一个角度来说，确实无关紧要。对于普通的人们，他很他们，也十足可怜他们。有一天他和冯宝宝到了动物园去，浓妆艳抹的女人，淘气喊叫的孩童，憨厚又雄壮的男人，手里拿着廉价的食物，围着一个圈，要去喂假山上的猴子。他觉得他们与牢笼里的动物居然没什么不同。
而王震球是特别的。他很漂亮，漂亮的简直过分，他艳，是那种生动的艳，带有一种冷静而果断的质感，像是早春的枝头，没融化的雪，和没开放的红，细细密密的化再一起。张楚岚远远的看着，有时候竟然忘了呼吸。
一开始只是远远的看一眼，惦着脚尖，望到眼睛酸，然后和徐四摆摆手说他只是走神了，后来他就忍不住了，偷偷的打听了王震球的行程，他走出停车场的时候，他就从柱子走出来，偷偷的跟着他，他知道这是不对的，但是他忍不住。
王震球是美的，他美的同时，理所当然的被赋予了放荡的权利，张楚岚时常看到他走进夜店，臂弯里换了一个又一个的人，第一次跟着王震球走到这里的时候，正巧看到他和一个小巧的男人接吻，张楚岚坐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里，浑身都在抖，有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喊，你没戏了，出局了，服务员把酒给他送上来，他愣愣的拿起来，因为又苦又辣得味道咳到呛声。
酒这个东西，是越喝越习惯的。张楚岚跟着王震球走了很久，看到了他怀里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，心里麻得久了，也开始和一个木头一样无动于衷了，有一天晚上，他拒绝了又一个上来搭讪的男人，兔子一样的露出门牙，去啃酒杯的边沿，他们刚刚出完任务，已经是很累很累的了，他没想到王震球居然还有精力出来，他实在很想回去睡个好觉，可也许是他实在闲的，王震球走出门的时候，他又不由自主的跟了上来。出乎他意料的是，王震球睡着了，也许是累的，他走过去，要抱起王震球，送他回去，却在王震球的酒杯里嗅到了一股奇怪的香。
——那晚酒里有东西，他喝了。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，他觉得王震球不会拒绝他，王震球拒绝过谁呢？总之，他只是想要赌。那杯酒掺了浑浊，在灯光下显出橙黄的浑浊。比意想之中的甜。
他醉了，其实也没有，只是一双眼睛看得迷蒙。他去搂住王震球的腰，要去吻他。没有被推开。
万幸没被推开。
接吻，过夜，交换钥匙，之后所有事情都顺理成章。唯独一点，令张楚岚感到不安，他始终认为王震球是一段风，随时都要溜走。他狠下心，时时刻刻地敲打着王震球——而总有一天他会被他捕捉的。张楚岚坚信这一点。
刚才，冯宝宝给他打了电话，这是今天的第二次，早一点的那一次，张楚岚对他说了重话，他以为这样划清界限，王震球会开心一点，但其实，并没有。张楚岚开始琢磨不透王震球了，他开始心怀侥幸，会不会，王震球终于对他，有了那么一点的喜欢呢
如果这是没有必要的期望，就让他沉溺一会，就一会，他很快就会拍醒自己的。
“我都不知道你会抽烟。”
王震球趴在他的肩膀上，盯着他要烧到手指的烟头。已经落了好一截灰。
“其实也不怎么抽。”
张楚岚把烟灰弹走，一阵风过来，他发了个喷嚏，嗓子也哑，声音像是被水冲过，散的，干的，风一来就能带走。
只这一瞬间王震球都觉得可爱极了，他想要吻他的嘴唇，但是张楚岚安安静静待在他怀里的机会太少了，他不敢乱动。于是随便抓了一支烟塞进嘴巴，当然他不会抽烟，也不知道用牙齿咬破爆珠，点燃的时候苦味猛烈的冲上来，石油一样。
他被呛得咳嗽，也不要放开搂住了张楚岚的手，害得张楚岚也要跟着他一起震，张楚岚翻了个白眼，想要骂一骂他，他抬起眼睛，看到那个人红彤彤的眼周。居然，也莫名其妙的笑了出来。
所有的折磨都是活该，命中注定怎么要爱着这样一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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